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馋呀,思念关中岐山“臊子面”

多伦多是一座移民城市,移民城市的特点是:很多人说不清楚自己的故乡,但是,故乡却是心里那块最敏感最不能轻易触碰的柔软。我童年最早记事时生活的兰州,酒泉也自古就是移民城池---或屯兵,或发配—西出阳关无故人的一代代在此吹奏羌笛,把关于故乡的梦撒向大青山的云里,戈壁滩的沙海中。我关于“故乡”的固化是在7岁之后,那时父母颠簸流离的生活终于告一段落,我们一家四口终于在陕西关中岐山的一家“三线厂”里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干打垒”小平房,安顿了下来,我的整个童年,少年时期就是在“凤鸣岐山”度过的。就这样,虽然我不大会说陕西话,也不大会作陕西的面条,但是,“故乡陕西”的印象却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

说起咱家乡,还算得上是个“有名”的地方:就是周武王西出伐纣的那个岐山,往西就到了八百里秦川的尽头,过了“宁在直中取,不再曲中求”的姜子牙“钓鱼台” ,就到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古陈仓,宝成铁路穿越秦岭入川之前的最后一站—关中人称为“西府”的宝鸡。往北上了塬就是历史上制定礼乐的周公姬旦的庙-周公庙;往南过了渭河就到了诸葛亮客死的“五丈原”;往东就到了苏东坡曾任县令的“凤翔东湖”,后来,震惊中外的“法门寺”地宫宝藏也是在此地发现的。

这里不仅历史源远流长,民风也非常的纯朴。用我妈的话说就是:她因为出身不好处处被整,唯独是到了陕西,这里的人没有那么高的“政治觉悟”,有的是发自内心的纯朴善良,群众往往是“上面越整谁,大伙儿就越同情谁。”

对这些政治风波我倒是没有什么切肤的体会,但是陕西人的诚实耿直倒的确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们上小学的时候,每年夏天收麦子时学校都会组织我们到附近的生产队去帮着拾拾麦穗,扫扫场儿,那时候叫“学农”。有一年我们去“学农”,中间歇息的时候,辅导员突发奇想,要请旁边的一直协助我们的一位老农给我们上一趟生动的“忆苦思甜”课,据说那位老人是个在“旧社会“给人扛长工的穷苦人。

结果是那老汉蹲在地上,嘬着旱烟袋憋了半天,在辅导员再三的提示下,知道要讲“挨饿受苦”的事,松了一口气,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旧社会倒罢了,地主跟麦客吃得是一样的饭,尽饱跌;nia nia (岐山人特有的感叹词,写出来是娘,但是读音为Nia), 58年把人给饿咂咧!”(关中人把背着一大把镰刀卖苦力替别人家割麦子的人叫“麦客”)惹的我们哄堂大笑。

正因为民风质朴如此,我父母流浪到这儿,就哪儿也不想去了,不仅在这里安心的生息,而且还准备在这里颐养天年。我呢,更是嫁了个长着标准秦俑脸的关中汉子,成了名副其实的陕西“婆姨”。

关中平原,西有大散关,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四方的关隘,再加上陕北高原和秦岭两道天然屏障,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使得这里的文化沉积非常丰厚。加上土地肥沃,河流纵横,气候温和,盛产小麦,所以这里的人也以做面为最长。什么扯面,油泼面,菱角面,菠菜面,麻食等等都非常有特色。

然而最让我时常怀念的却是我们岐山的“臊子面”。其实,岐山有好多好吃的小吃,像擀面皮啦,油酥锅盔,搅团,醋皮,血条汤什么的,但是最有名的还是“臊子面”。

据说“臊子面”的起源是在唐代“长命面”的基础上发展变化而来的。《猗觉寮杂记》上说:“唐人生日多俱汤饼,世所谓“长命面”者也。”唐代诗人刘禹锡有诗云:“余为座上客,举箸食汤饼。”面条一类的食品,在唐代称作“汤饼”,刘诗中提及的“汤饼”,就是“长命面”。它是唐朝时款待客人的佳肴。相传,苏东坡在陕西凤翔做县令的时候,就特别喜食这种面条,并写下了对它的赞美诗句:“剩欲去为汤饼客,却愁错写弄獐书。”

关于“长命面”所以会改称“臊子面”,民间流传着一个故事:在很久以前,岐山有户人家娶了一个美貌、聪明、勤快、伶俐的媳妇。新媳妇到婆家的第二天,为全家做了一餐面条,一家人食后无不称赞面条滑爽鲜美。后来,她的小叔考中了官职,请同窗好友到家作客,便请嫂子为大家做最拿手的面条款待客人,大家吃后都赞不绝口。从此,“嫂子面”就出名了。因为这种“嫂子面”上必须加臊子为浇头。所以人们也把它称作“臊子面”。据史实,臊子肉出现在北宋时期,《梦粱录》上记载有专门加工出售臊子肉的店铺。但当时是否已经出现“臊子面”,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到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里记下了“臊子肉面法”则可以肯定地说“臊子面”至少在高濂写此书前,就已经问世。

这里需要特别强调一下,“臊子面”并不是“关中八大怪”中提到的“面条像裤带”的那种“彪彪面”(应该读“Biang Biang”,在电脑字库中竟未查到此字,只好找了个近似的字代替)。相反,“臊子面”是很细很薄的汤面。用岐山人的话说,“臊子面”的九大要素就是:“薄、 筋、光、煎、稀、汪、酸、辣、香”。

怎么讲呢?首先,面要和的较硬,饧面得到位,做到筋韧光滑(突出一个“筋”字);其次,面要用手擀成薄片儿(突出一个“薄”字);最后,切则用大轧刀,切成很细很光滑的丝(突出一个“光”字)。老谋子拍的《秋菊打官司》上就有这样切面的镜头。

做臊子是先将猪肉用辣面和陈醋小火炖透,让红油把肉都封住(突出 “酸”,“辣”,“汪”);菜码儿是把豆腐、黄花菜、木耳,胡萝卜,蒜薹等切成小丁儿炒香做为底菜(突出一个“香”字);然后,把鸡蛋摊成蛋皮,切成棱形小片,加上切小的蒜苗做“漂花儿”。吃的时候,先将一筷子头的面煮熟捞入大海碗内(面要少,突出一个“稀”字),然后,打入底菜,再浇热烫的酸汤(突出一个“煎”字),放臊子和漂花儿菜。于是一碗香喷喷的“臊子面”就端上桌了。

吃的时候,你可以来一角“油酥锅盔”就汤吃,也可以只吃面不喝汤,反正,我们关中的小伙子一次都能吃个七,八碗。赶上碗小,十几碗,甚至二十碗都是常事,让不了解的人听了,往往吓一大跳。“臊子面”的面条尽管很长很宽,但在正宗的关中人口里却很少咀嚼,脖子一伸一缩,呼噜噜吞进肚里,往往是面的这头还在碗里,那一头已经到了胃里。吃饱了再来一段秦腔,真个是雄赳赳,气昂昂。

“臊子面”的口味偏酸,那是因为陕西的水质偏硬,多吃醋能有效地预防肾结石的缘故。我还发现,“臊子面”这种吃法的另一个科学之处在于: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放一丁点儿肉就能让你总感到有点儿荤腥:那时候,肉是要凭肉票买的,每人每月4两,我们全家一个月还不到两斤肉,要是吃红烧肉炒肉丝什么的一定不够解馋。所以,每次妈妈都把它揽成“臊子”,吃“臊子面”时,就放上那么一点儿,就能做到满碗飘香。

“臊子面”在岐山的规格是很高的。除了婚丧喜事,逢年过节,孩子过满月,老人做生日做寿时都一定要做。跟南方娶媳妇前要考“刺绣”一样,关中那里还有这样的习俗:订婚时,未来的新媳妇要在婆家举行一个隆重的擀面仪式---未来的新媳妇要为远道而来的亲戚长辈上案擀面,以测试其技艺的高低:技术高超娴熟者,和好饧好的面团要做到”三光“---盆光(净),面光(滑),手光(快),擀出的面厚薄均匀,切条细长,下到锅里不会断裂,这样的媳妇,才能赢得大家的赞誉。当年我将嫁做关中汉做“婆姨”之前,也经过了这么个“测试”,尽管我家先生提前对我进行了强化训练,但是,那天,关键时刻我还是不禁“掉链子”---要不是我公公婆婆果断出手相救,我的洋相就出大了。

做虽不会做,吃我倒是很在行,老公揽的“臊子”,是咸了还是淡了,是酸了还是火侯不够,擀的面是硬了还是软了,我是一尝便知。也是奇怪,自打我们离开家乡共同闯荡天下之后,尽管老公是地道的关中人,也算是得了真传的,可不管怎么努力,我们就再也没有吃到过正宗口味的“臊子面”,老公把它归结为酿醋的水质问题,但是我知道,其实是缺少了一种“故乡”的味道,这种味道,人走的越远,就越是浓,就越是渴望而不可及。

近日腿瘸,无法操厨,大女儿孝顺,每日精心膳食伺候。

昨日烧鱼,我却突然特别想吃面,默存心中,反复思量,想起陆放翁的诗:

鲈肥菰脆调羹美,
荞熟油新作饼香。
自古达人轻富贵,
例缘乡味忆还乡。

人在天涯,尤其想念,故乡岐山的“臊子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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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plies, comments and Discussions:

  • 枫下家园 / 美食天地 / 馋呀,思念关中岐山“臊子面” +11
    • 没吃过臊子面 这么红红火火的一碗 谁能不爱? 👍 +1
    • 陕西的婆姨很耐人。我喜欢那样的性格 +2
    • 饭馆的臊子吃不吃的,是不是要留着给下一位?
      • 一口就吃光了必须要加面继续吃 😂
        • 每贴必狂笑,肯定女爱滴!
          • 肯定是,叫我的语气也像
            • 烦烦姐,惹不起
              • 不过还好,算是说人话
                • 温柔看客
    • 反对王岐山,抵制“臊子面”,哈哈。正经说,我喜欢biang biang面,有韧劲,就是碗太大端不起来 +1
      • 俺也喜欢biangbiang些,油泼面也行,配生蒜西凤酒 +1
    • 酸汤开胃,臊子肉添香,面饱肚 +1
    • 👍几年前也尝试过岐山臊子面正宗做法。好家伙,光做臊子,红油,酸汤就折腾了大半天。架不住实在好吃,后来又做了一次。仅此两次,再也没做过。能在家费事做这个的,十有八九不是资深吃货就是打心眼里爱家的人。(你老公肯定是后者啦) +1
    • 好文章!那个尽饱跌,估计这里许多人都不好理解。我不是陕西人,但是陕西的习俗知道不少。新媳妇切面还要讲究:一刀宽一道窄(音"zei"), 娃子女子坐一堆。 +2
      • 您老,是行家👍
    •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儿女齐吼秦腔,一碗面条喜气洋洋,没有辣子嘟嘟囔囔 +1
      • 三千万老陕怒吼秦腔 好不好
      • 中国历史上,秦国人从来就是以暴力战胜文明的典范。古有灭了诸子百家的暴秦,现有把全国人民关进了笼子里的习秦
        • 吃一碗中正臊子面你就不會這麼說了呀。
    • 写得真好,真地道。岐山的擀面皮和臊子面是西安宝鸡周围小吃之最。当年三机部四机部的工厂因为保密要求不是那么高,多数都建在宝鸡市内,五机部造兵器,结果全给发配到周围的乡下山沟了。 +1
      • 我是五级部的,我们不在宝鸡,而是长安。臊子面没少吃,单位门口曾有一家,而且是个小品种,源自岐山某村,面条是空心的,尤其绝。岐山面面条本身是咸的,有个谐音梗,挂面不放盐,有盐在先 +1
        • 我就是长在一机部大院的,有人说这不顶级,咱哥说这算哪一级?
          • 他们不懂,以为中科院才牛。其实中科院本身没大院子,院士们也不关在一起。顶级的都是下属各院所,而中科院下面的所并不比各部委的牛。我老婆是中科院下面的西安光机所,一点不比咱一二三四五机的牛,尤其是科研经费少。她最终调到我们顶级所里混 +1
            • 哥点评的到位至极,咱就不费事一一列举那些中科院下属的见闻了。我觉得一机部就是群地富反坏右的后代,其他的几个部才是又红又专的去处,毕竟是涉及敏感信息。
              • 地富反坏右们毕竟文化素养高些,后代也就领先点,别人嫉妒也自然。别的几个所确实红一些,但人也确实土气点
    • 乔楠好有文化啊👍
      • 肉联藏龙卧虎🐯
    • 写得真好啊!文采👍。思乡情节浓!看完你的介绍,我这南方人都想以后去转转,也尝尝你家乡的各种好吃😋的 +1
      • 吃货,特别是面食爱好者,一定要去趟西安; 南方的话,做面我就服南京---夫子庙的鳝丝面,肥肠面,长鱼面,皮肚面,品种之多,浇头口感层次之丰富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1
    • 写得太好了。 +1
    • 我火车站在的那个镇上长大的。据说,最正宗的吃法是:每碗只有一口面,吃完后,把汤倒回锅里;下一口面重新浇汤,所以又叫口水面,重来没敢试过。听说过的最大记录时四十多碗。 +1
      • 你说的这个确实有,以前物资贫乏的时候家里过事,全村人吃面回一锅汤。后来当然不会这样了。 +1
        • 据吃过的小朋友讲,这样更好吃!很馋,但是没敢试过。还有重庆江北的老火锅,据说也是换人不换汤底。也很馋,但是又不敢试....
    • 周末我去中华牛羊馆替您吃一碗啊 +1
      •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个回民馆,羊肉泡馍应该有,这个面应该没有才对,不想让您一开口冒犯了掌柜,多嘴,见谅 +1
        • 有,羊肉臊子面,我家经常去吃。
          • 這個與歧山臊子面完全不同呀。
    • 我的童年也有好些年是在甘肃度过的,但大了以后才明白,那时候我接触的伯伯叔叔阿姨们,其实大多都是从全国各地去 “支援大西北” 的,我听到的是东北上海北京口音的普通话 ---- 真正甘肃的反而不多... 很多事情是很久以后才恍然大悟的... +1
    • 馋🤤 +1
    • 老乡写得好!我也非常爱吃岐山臊子面,自己做太麻烦了,不知道大多地区有没有比较正宗的?